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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腿,怎么跳舞?

好梦编辑部 好好梦 2020-08-29


“我失去双腿以后到现在,也曾经被这个局限过,像一个牢笼里面的鸟飞不出去。


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,人为什么堪称为人?


人是能够超越身体限制的、更高级的生物。所以我对自己说,我要挺胸抬头的做人,要做自己渴望成为的样子。


我的双腿是属于我的,我不是属于它的,它效忠于我,我要好好的过完这一生。”


——廖智



上周四晚7点,朝阳大悦城,最热闹的时候。

 

八音盒音乐起,一对新人突然走到中庭正中央开始跳舞。

 

人们被吸引聚集,机器女孩一下子脱掉拖地白裙。

 

膝盖以下,是一双钢铁假腿。



人群骚动,议论纷纷。


一个大爷和老伴纠结半天:这是真的?还是假的?这要是真人,那咋没有腿呢?

 

“我是真人,戴着假肢。

 

没有腿,却还在跳舞的机械女孩,叫廖智。




   01


你们可能听过廖智的故事。 


2008年,汶川地震幸存者。


在垮塌的四层楼下被压 26 个小时,失去十个月大的女儿、婆婆,还有双腿。


灾难发生时,她的母亲还在外地,父亲留在现场救人。


▲2008年5月12日 四川德阳钟楼永远定格在14点28分


为了保命,廖智,一个舞蹈老师,自己签下截肢手术同意书。

 

失去双腿、失去亲人,命运推波助澜的手还没结束。

 

地震后半年,廖智和前夫结束了婚姻。

 

23 岁的廖智,开始在废墟上重建自己的生活。

 

地震结束后,她成了人们心里代表力量和希望的一个符号。

 

 “汶川地震幸存者”“失去双腿的舞蹈老师”“需要帮助的人”……


▲廖智赴雅安做志愿者


许多人看到她会说:“那么乖的女娃娃,可惜了。”


很多时候,来采访的记者刚见到她就哭了,似乎见到廖智不哭一场就不够礼貌。


但是这些标签和评价背后隐藏的怜悯和同情,并不是廖智想要的。


没有腿到底要怎么跳舞?





   02

 

廖智这一辈子,学了两次走路。


第一次是九个月开始,扶着妈妈的手,学着用双腿支撑起自己。


一步、一步、再一步。


第二次是 24 岁。


做完截肢手术,装上假肢,用本不属于这具身体的一双腿,一步、一步、再一步。



2008 年那一年,廖智一共做了两次手术。


5 月截肢,7 月因为伤口感染,她接受了二度截肢手术。


出院之后,她就开始了和假肢一起生活的十二年。


第一次穿假肢的时候,廖智的体重只有 50 斤,没有办法抬起将近 20 斤重的假肢,站直了都困难。


“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,就觉得整个人都在飘着,没办法抬腿。”



更不要提在重庆这座山城爬上爬下。

 

她不敢走出门,怕摔跤、怕摔倒了再站不起来。重返正常人的生活,她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。




   03

 

2009 年,廖智在一个基金会资助下去加拿大做新的假肢。在那个过程中,廖智关于假肢的观念整个被更新了。


医生问她:“你想要做什么?你想要游泳、跑步、滑雪、登山、跳舞,还是,长高?”

 

“我要长高!”廖智脱口而出。

 

也是那一次,廖智发现,并不是所有假肢都需要弄成肤色,从外表上显得像一条真腿。

 

技师让廖智自己选接受腔的颜色。奥特曼、蜘蛛侠、超人……想做成什么样都可以。

 

“我突然发现,原来假肢也可以像艺术品,它像是你的身体上的点缀一样,而不是一个累赘。”



带着那双全新的腿回到中国,下一集并不是“一切都好起来了”。

 

很少有人知道,适应假肢是一个多么痛的过程。

 

每一个你能看见的,穿着假肢行走的人,都是一条小美人鱼——每走一步,都是走在刀尖上。

 

每隔两三分钟,廖智的腿就会发胀,痛到必须把假肢取下来。

 

“这种痛是不能回避的,有时候你会特别不耐烦,就觉得这是什么人生,天天就是痛痛痛痛痛,我有一段时间已经痛到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了。”

 

从装上假肢到通往自由的生活,有太长一段距离。

 

摸索、练习,每一步都痛。



第一次穿假肢过红绿灯,廖智站在信号灯下等了几十分钟。

 

看着灯红了又绿、绿了又红,迟迟不敢跨出第一步。怕到走得太慢,怕到路中央摔倒,想象中的恐怖,是最大的恐怖。


许多残障者都停在了这一步,放弃了。




   04


廖智和这双腿的关系真正变化,是从认识现在的丈夫开始的。


2013 年,廖智去央视参加《舞出我人生》。她想尝试更多舞蹈风格,还想找回地震之前,穿着高跟鞋蹬蹬蹬的自己。



而那个时候廖智佩戴的假肢,根本没法穿高跟鞋。她找到了上海的一家假肢公司,定制新的假肢。

 

就在那里,廖智遇见了 Charles。


因为同样的信仰,假肢技师 Charles 被派去接待廖智。Charles 是美籍华人,他对廖智在中国的名气一无所知。


最开始,廖智只是 Charles 的患者之一。



“他告诉我一些人体力学、骨骼、肌肉群什么的,我一开始觉得真是听也听不懂,但是后来发现真的是有用的,变形的地方慢慢被纠正过来。”


一开始让廖智有些不耐烦的 Charles,用专业赢得了廖智的信任。


“我那时候才知道,穿戴假肢是一个系统工程,如果佩戴地不对,不仅腿会受影响,盆骨、脊柱等都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。”


廖智发现,Charles 比廖智本人更在乎这双腿有没有帮助她走得更好。


“我就很直观地觉得,这是一个很可靠的技术人员。”


▲廖智和老公 Charles




   05


残障人士对爱情应该抱有什么样的期待?
和正常人没什么分别。

 

希望另一半是可靠的人,懂得爱的人。

 

廖智至今还记得,对 Charles 动心的那一天,是一个阳光特别好的日子。

 

当时,为了方便测量,Charles 用一根线将工具绑在廖智的腿上,线的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腿上、方便固定。

“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,这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,好像跟我的生命,有一根线连了起来。”


相识的第四个月,Charles 约廖智吃火锅,很正式地问:“我可以邀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吗?”

 

“我就看着他,他说你不要看我的脸,你从我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,但是你可以摸我的心跳。”

 

Charles 抓起廖智的手放在胸口,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说“我要再考虑看看”,却脱口而出一句:“好。”

 

在 Charles 看来,假肢和眼镜一样,都只是我们的工具。

 

两人第一次的约会,Charles 鼓励廖智换上短裙,露出假肢和他一起出门。“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。”

 

第二年的五月,两人举办婚礼,廖智做了五月新娘。



婚礼上,廖智坐着轮椅出场,Charles 在现场为廖智戴上假肢,就是希望所有的亲戚朋友接受廖智身体残缺的现实。

在那之后,Charles 为廖智先后做了好多双腿:专门跑步的腿、日常的腿、专门为孕期身体变化设计的腿……



▲图源《人物》


廖智现在最常用的一双腿由三部分组成。


脚部以肤色的EVA材质包裹,夏天的时候,廖智会给自己的“双脚”涂上彩色的指甲油。


脚背往上是两个黑色球状的“脚踝”,调节这里,可以将脚背调节成穿平底鞋或者穿高跟鞋的角度。


再往上,是两根银色的连接管,那就是廖智的“小腿”。


连接“小腿”和膝盖的则是两段白色的接受腔,和传统假肢最不一样的地方,是它可以很好地和皮肤贴在一起,让整个腿部都能发力。


如今每天出门的时候,Charles 还是那个最关心她腿的人。“老公会一直催问我,你的脚跟调好了没,会不会太靠后,会不会太靠前,膝盖会不会痛。”




   06

 

数据显示,中国有 8500 万残疾者,其中有将近 2500 万肢体障碍者。


2500 万,占中国总人口的 1.8%。


一百个人里有 1.8 个。


可是你走在街上,几乎看不到截肢者。


从最早被称作“残废”,到改称“残疾人”,背后已经是社会极大的进步。


但很多残障人士早就已经不在疾病状态下,身体给生活带来的障碍,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

这个社会对残障人士的认知慢慢在发生改变,但是远远还不够。
 
廖智是截肢者中相对幸运,也更有勇气的那一个。
 
有截肢女孩说自己去蹦迪却被人拦下来,因为她的拐杖被人当作武器。
 
也有人卷起长裤的裤管,说自己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了十几年,从没让人知道他佩戴假肢。
 
因为一旦让别人知道他是截肢者,他在人们眼中就只剩下一个残障者的身份。
 
“我作为人的价值就被抹杀了。”
 
“你看到一个截肢者,你首先就想,他是一个残障者,接下来你就不会对他抱有任何的期待。”

 ▲图源《人物》

从截肢到拥有一对假肢,再到习惯用假肢生活,对每一个截肢者来说,都是一个接一个要闯的难关。
 
很多人在接受截肢手术后,很长时间无法面对自己的身体,也提不起勇气去接受假肢制作前的评估。

最大的困境,还是残障人士自己心里的那道坎。

 

廖智认识很多截肢的朋友,把失去的肢体看的比天还大。

 

“他们会认为,我的腿都没有了,我怎么见人,我怎么走出去,我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
 

公共无障碍设施缺乏、人们对残障人士的误解与歧视、职场的不公平待遇、残障人士自己内心的困境——一层一层,变成裹住残障者的茧。


 ▲图源《人物》




   07


廖智给像她一样的截肢者起了一个名字,叫“机械一族”


假肢也好,拐杖也好,机械就是截肢者身体的一部分。

去幼儿园接女儿放学的时候,廖智常常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一位家长。



 

孩子们对廖智的假肢充满好奇,廖智也乐于回答他们的问题,甚至会把腿取下来,供孩子们仔细研究。

 

孩子们对假肢就像对待一件玩具一样平常。

 

有的孩子抱着假肢说:“阿姨这个好重!”

 

夏天过去,有孩子问她:“阿姨你怎么不穿凉鞋啦?我都看不见你彩色的脚指头啦!”

 

还有孩子指着接受腔说:“这个可以拿来喝水!”

 

她从不觉得被冒犯。

 

有时候小女儿也会吃醋,抱紧妈妈的腿说:“这是我的妈妈,我妈妈的腿!”



频频被孩子们当成机器人的经历,给了她扮成机器女孩跳舞的灵感。




   08


这是一个机器女孩跳舞的梦。

 

当它真实落地,廖智穿着白裙,打扮成机器新娘,从八音盒走出来,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种童话成真的感觉。

 

她像完全不知道疲倦一样,一遍又一遍地跳。

 

只要音乐响起,只要还有观众围在旁边,她就会扬起笑脸、踮起脚尖,再来一遍。

 

跳到后来,我早就忘记了她的腿,也忘记过去十二年里给她带来光环也带来压力的所有故事。



廖智是我们第 23 位闪光少女。

 

半年前第一次碰面,在商量拍摄时,廖智姐和我们说:“我不想讲那些故事了,我想穿着假肢跳一次机械舞,在那种人流密集的商场里。“

 

她想大大方方地让所有人看到这双假肢,让人们了解截肢者究竟是怎么生活的。

 

不要同情,也不要心疼地来看她的表演。


 

这场表演从 2019 一直准备到了 2020。

 

通过这一场表演,廖智希望能有更多残障人士受到她的鼓舞:“我希望有一天在中国街头,有更多人穿着五颜六色的假肢,自信地走在阳光下。”

 

更希望用这场走进人群中的表演,让更多人用平常心对待残障人士,看见他们,而不是停留在安全且礼貌的距离,远远地表达同情。

 

“我截肢了,好,我接受这个现状。我在这种状态下,再找到一条自己的出路。”

 

她说:“我的双腿是属于我的,我不是属于它的,它效忠于我,我要好好的过完这一生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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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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